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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6）
　　 几年之后，在这个沉闷的上海之夏的傍晚，我经过武胜路，当年我们在上海电信机房大楼里参加全体员工视频会议的画面，一幕幕鲜活地我的脑海里闪回，只是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夜色笼罩，华灯初上，前方的上海大剧院灯火璀璨，通体透亮，宛如一座水晶的宫殿，打扮入时的观众们正在陆续入场，红男绿女，衣香鬓影，更衬托出我心静的寂寥。不知今晚的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怎样的悲剧或喜剧？
　　 人生如戏，导演是自己，但是剧情不能永远如自己所愿。谁不曾有过灿烂闪耀的梦想？然而，芸芸众生中，又有多少人在工作与生活的双重压力下营营役役，像小丑走钢索般艰难地在理想与现实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所有的故事都有落幕的时候。我在C公司八年，最后居然被贴上一个Bottom 5的标签，如果以这样的方式退场，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被扒掉了。剑兰说得对，就算离开公司，也不能不明不白地离开。否则，我将无法面对自己，无法向八年的青春和理想作一个交待。我做不到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跟你们耗不起，挥挥衣袖，一走了之。
　　 从上海大剧院拐到威海路，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小书店，我不由自主地推门进去，门面很小，不到二十平方米，书架靠墙摆放，中间一张长方形的阅读桌，我取了一本书坐下来随手翻阅。
　　 我想，我将来也可以开一家小书店，专门面向儿童。小朋友们可以来买书、读书，可以把旧书拿来寄卖、交换，生日可以来这里庆祝，我可以请作家来为小朋友朗读他们写的故事。我要把书店布置得像《电子情书》中梅格.瑞安的那家拐角书店一样温馨动人，我要在阅读桌上摆上一瓶雏菊花。
　　 这时，书店里开始播放背景音乐，打断了我的遐想，是诺拉.琼斯的歌，她晨雾般温柔的嗓音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离开的时候，厚重的木质门在身后掩上，门环上挂着的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一阵紧似一阵。天边滚过几声闷雷，惊起一群鸽子扑拉拉地满天乱飞。豆子般的雨点稀稀疏疏地滚落在地面，水汽裹挟着尘土味儿往鼻子里钻，让人想起了小时候在教室里扫地尘土飞扬的味道。夜色中的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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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气氛中进行着。水上教授像一个乐队的灵魂人物，北京、上海、广州、成都的员工像不同的乐器在进行多声部演奏，在他的指挥下，大家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掌声、笑声持续不断，好比一部乐章被恰如其分地推向了一个又一个高潮。
　　
　　 自始至终，水上教授并没有哪句话是直接批评韩非子的，可是这种无影剑与变形刀的杀伤力更强，我们无不感受到韩非子时代的背影被压到最低最小，属于水上教授的一个新时代正在崛起。
　
　　 通常，新官上任的做法是首先否定历史，把过去说得越烂越好，这样的好处是进可攻，退可守，如果短期内业绩没什么改观，那是因为底子太烂了，可以理解，也无形中赢得了更长的“蜜月期”；如果稍微作出一点成绩，那不消说，是新领导的的功劳。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水上教授这种皮里阳秋的手法，比后来市场部总监玫瑰的招数巧妙多了。玫瑰出招太猛，就显得粗糙，就显得拙劣，比如公开宣称C公司某种产品在百度上的搜索结果为零，这种话一说出来准见光死，太经不起考据了，只会降低自己的诚信度，给人留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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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十四：树欲静而风不止（5）
　　
　　 韩非子从C中国的舞台退下，水上教授从亚太区的回归像黑暗中的一束亮光，大家把无限的期盼和希望都寄予在他身上。所以，当他第一次以中国总裁的身份召集会议的时候，群情如此激昂，也就不足为奇了。
　　 水上教授继续阐述他对企业文化的理解，“我们企业文化中开放沟通这一条，充分体现了我们对人的尊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论你是什么职位，我们都是平等的，你的影响力来自你的能力和实力，而不是来自你的职权。我随时欢迎你们与我讨论任何问题，我们沟通的渠道是多样的，你们可以通过电子邮件、语音邮件、即时信息和手机短信找我，也可以随时敲开我办公室的门。”
　　 我和坐在旁边的剑兰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不住赞许地微笑着，频频点头，半开玩笑地悄声说：“下次我们有什么意见，尽管找领导反映去。”
　　 这时，水上教授走下讲台，将自己身上佩戴的公司文化卡交到一位同事手中，请她逐条读出来，然后他再加以解释。在读到“节俭”这一条时，水上教授说：“我们今天的员工会议通过视频的方式，为公司节省了机票、酒店、餐饮的差旅费用，很好地体现了我们节俭的企业文化。”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当然，节俭这一条，我们一直都做得很好！”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这全因韩非子推动的“控制成本运动”而起。因为销售额下滑，为了保住利润，韩非子只有在控制成本上大做文章。一般按照C公司的惯常做法，员工出差只要自己的直接老板批准就可以了，韩非子把流程改了，还要经过老板的老板同意，有时甚至要他亲自批准，这样一来，那些可出可不出的差就被消灭在襁褓中，往往通过电话、邮件就把问题解决了，大家也乐得减少舟车劳顿。此外，韩非子还规定复印、打印都要双面使用纸张，说是为了环境保护，虽然双面复印、打印确实麻烦了很多，可是一想到这样可以少砍伐树木，大家也认真执行。后来，茶水间冰箱里的午后红茶、可口可乐也被取消了，最后，连瓶装矿泉水都消失了，只提供桶装矿泉水。韩非子的解释是为了环保，建议大家喝水自备杯子，客人来访的时候使用一次性纸杯，纸杯由各部门的秘书保管。大家的怨声载道可以想象得到，要说节约用纸跟保护地球有关系，这纸杯子跟环保挂钩就有点牵强了。那时办公室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有趣景象，销售在接待客户或代理商的时候，一溜烟跑到秘书那里：“请给我三个纸杯子。”纸杯子的事被大家当作笑话传开了，连美国同事过来出差，都知道如果不想用纸杯子喝水，就要自备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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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 (4)
　　
　　 水上教授接着说，“如何提高员工满意度？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毫无疑问，C公司是一家伟大的公司。可是，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你们内心有没有产生一种为伟大公司工作的自豪感？你们每天上班的时候，是高高兴兴地踏进办公室，还是内心充满怨气？”
　　 我们上海这边的会议室响起一片叹气声，屏幕上北京会议现场的画面由主席台切换到观众席上，一些手稀稀拉拉地举了起来，又犹犹豫豫地放了下去。
　　 水上教授提高了音量， “我们是否具有持续发展的动力，我们能否形成一股强大的凝聚力，前提就是我们对自身企业文化的认同，从而体现在每一个员工的价值观、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上。”
　　 他的右手食指有力地一指，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现在，是时候改变了！在中国，我们必须复兴我们的企业文化。”
　　 水上教授扯出了复兴企业文化的大旗，一下子点中了大家的穴位，也把大家的新仇旧怨都勾出来了。
　　 1998至2005年的七年属于韩非子时代，2001年他让C公司中国的销售额攀到了10亿美元的巅峰，之后雄心勃勃地追逐更高的销售额和更远的梦想，他的心思被大家反复揣摩，都说韩非子想让大中华区脱离亚太区的领导，直接向圣荷塞总部汇报，这就好比一个城市变成直辖市受中央直接领导，所有的官职都坐地升级。然而事与愿违，10亿美元的神话再也无法复制，在财务图表上，销售额的那根红线不争气地向下滑行。
　　 当然，韩非子总能解释生意做不好的原因，除了华表公司等竞争对手越来越强大，还有其它因素：2002年，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滞后反应影响业务；2003年，非典减弱客户的购买力；2004年的说法比较有趣，生意不好受员工休假影响，那年的全球销售会议在旧金山举行，不少员工在会议结束后顺便休假，在美国探亲旅游；到了2005年，圣荷塞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韩非子给出的新理由，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组成的金砖四国中，中国市场受到最多关注，每次公布财报，金约翰都要被华尔街分析师问到C公司在中国的表现，关于中国，他必须给分析师和股东们一个新的交代。
　　 如果一支球队一直在输球，往往希望通过换教练来重整士气，提升实力，期待创造佳绩。对于企业来讲同样如此，生意总也做不好的时候，把老板换掉，这样旧老板往往就成了所有的责任、怨气、不满安放的对象，万象更新，一切工作可以在新老板的领导下重新展开。
　　 水上教授接手中国总裁的时候，C公司在中国的业务跌到低点，士气萎靡不振，处处充满空欢喜、真烦恼。大家好像每天都在忙碌不已，可是无法找到新的业务突破口，各部门各团队之间各行其道，没有共同努力的方向，就好比寓言故事中的天鹅，虾和梭子鱼一起拉车，天鹅扑着翅膀朝天上拉，弓着腰的大虾向后拖，而梭子鱼在池塘里向后翻滚。老员工一边抱怨公司的文化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一边像没落贵族般追忆过去的好时光，新员工则在老员工的描述中充满了对往日荣光的无限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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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 (3)
　　
　　 水上教授刚刚上任，他召集的这次员工会议令群情汹涌，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上海电信视频会议室，一看同事们已早早落座，大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会议室里涌动着春蚕吃桑叶般的沙沙声，占了第一排位置的是的追随水上教授多年的伍泰格等人，他们面露喜色，就像冬蛰的动物，从洞口探出了脑袋，发现寒冷已被逼退，于是尽情享受眼下的大好春光一片。
　　 大屏幕上展现的是北京会场的画面，台下座无虚席，主席台的布置异常简单，一个樱桃木颜色的讲台上支着一个麦克风，主角还没登场，却像中国画的留白一般给人无限的想像空间。
　　 同为中国总裁，水上教授和韩非子的风度做派大相径庭。韩非子脸上常常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沉重，虽然有时让人捉摸不透他脑袋里的真正想法，可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能在瞬间将沟通变为零距离，他能随口叫出员工的名字，会和员工拉家常，“从前陕西南路的那家生煎馒头味道最好，不过那个档口早拆了。”偶尔还讲讲他的家事，“我的小儿子一看到邻居家那个漂亮小姑娘就羞红了脸。”他会在员工聚餐的时候，像兄长般亲切地“命令”大家把菜吃光：“不许浪费，每人多吃一点，下次不要点这么多了。”有时候还会露出孩子气的微笑，向你演示一下新手机的功能。
　　 水上教授则是名士风范，气度从容，乐观洒脱，不过，他会给人一种有威严的距离感，甚至有点高高在上。我和他有过接触，在他调任亚太区之前，我为他的媒体活动提供过现场支持。每次在办公室偶遇，我跟他打招呼时，他客气地点点头，给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有不少销售私底下议论，说他去拜访客户时，不能像韩非子那样平易近人，很快就能将客户的关系拉近。水上教授有时候也展示一下他的幽默，被人问到如何评论C公司股票价格的时候，他哈哈一笑：“股票的价格？我从来不关心，我的股票帐号都是交给太太管理的。”
　　 当水上教授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上海的同事情不自禁发出了雷鸣般的欢迎掌声。水上教授的演讲很有感染力，言辞风趣，掷地有声，句句话都说到大家的心坎上去了：“我最关心的就是员工，员工是公司最宝贵的财富。在我的眼里，客户满意度很重要，可是员工的满意度更重要。道理很简单，客户是由我们的员工来照顾的。如果员工不高兴，怎么会照顾好我们的客户呢？自然也降低了客户满意度。现在，我的当务之急就是振作大家的士气，提高我们的员工满意度----”他的话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大家的心情就像沸水里翻腾的茶叶，滋润又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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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 (2)
　　
　　 水上教授年近六十，得益于每天坚持锻炼，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还是跆拳道黑带级别选手，IT人士小平头和一字型胡须让他看起来跟鲁迅先生颇有几分形似。
　　 “水上教授”是民间叫法，这个称呼有来历，“水上”的说法是他刚担任中国总裁时，一位同事把天下的好话都打包送给他，他照单全收，飘飘然往椅背上一靠，仰头大笑：“哈哈，我简直认为我可以在水上行走了。”至于“教授”的头衔，来源于A君那封告别邮件，幽默了一把，称他是教授型领导，在他的领导下，让人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大家把两件事一合并，水上教授的称呼就在私底下被叫开了。
　　 为什么大家对水上教授担任中国总裁没有太多的意外？其一，水上教授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一直想将中国总裁的位置收入囊中。坊间传闻水上教授向来不服韩非子，他认为自己的雄才大略在韩非子之上，输给韩非子的地方就是没有小姜那层关系。不过，水上教授也有他的上层路线策略，他自己在公开场合就多次提及他在北京接待过金约翰的父亲金乔治。另外，据说他多次去圣何塞拜见金约翰，至于具体谈了什么，无从知晓。不过大家都在传水上教授本来准备辞职的，见过金约翰之后，他被安排到亚太区的客户支持部任职。阿杜点评过此事：“嗯，这有挟辞职以令金约翰的嫌疑。可是，这也是金约翰部署的一步棋，把水上教授备在那里，随时可以拿出来用。”其二，水上教授和亚太区总裁程欧文的私交不是一般的好，这已经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他们一起组乐队，打鼓飙歌。虽然程欧文花了三个月时间物色中国总裁人选，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戏台上的小卒------走过场。水上教授从亚太区杀回中国，算得上是十年媳妇熬成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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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　(1)
　　
　　 已是傍晚时分，在上海，这个钟点绝无可能打到出租，地铁和公交简直会把人挤成照片，我决定先走一段路，再去坐车，可以避开交通高峰。
　　 太阳虽已退去可是余威尚在，吸饱了一天热气的地面正在释放能量，天空因了黑色的云朵显得沉重，笼罩着楼宇、高架、不息的车流、人流，天气比白天更沉闷了，空气中仿佛潜藏着一种汹涌翻腾的力量。
　　 我一路走着，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C公司八年，我贡献了智慧和劳动，也收获了工作经验和同事们的友谊，或许缘分已尽，是时候离开了？想到这里，心中有一份留恋，走同样的路线到公司，每季度末赶做下一季度的市场预算，一个接一个的市场活动，还有每周参加销售团队的“每周扛米”例会体会那种箭在弦上的气氛，这些固定的模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生活惯性。说到C公司的“每周扛米”，这在业界是非常著名的，意大利人纳威廉把“每周扛米”和“高又高”销售目标的理念深深地刻到了每个中国员工的骨子里，他是C公司首任亚太区总裁，到了程欧文已经是第四任。我入职公司的时候，纳威廉已经调回美国圣何塞总部负责全美销售业务。不过关于他的传奇故事一直不绝于耳，韩非子到任之前，他曾经代管中国业务，他每周坐红眼航班在新加坡和北京两地跑，亲自改造中国，开创了C公司在中国的革命好传统：“每周扛米”就是每周都要交出数字，销售交给区域经理，然后一层一层往上报。至于“高又高”目标，就是要在完成公司规定目标的基础上，还要超额完成任务，这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理念意趣相投。生意不好的时候，“每周扛米”和“高又高”还真把销售们逼疯了，有销售戏称其为“挤牛奶”，只要使劲挤一挤还是有的。我和A君聊天的时候，曾经好多次听他以无限景仰的语气提到纳威廉，从他的描述中我眼前出现这样一幅画面：身材挺拔、英俊逼人的纳威廉出场演讲，他穿得像意大利黑手党，黑色紧身T恤配黑色长裤，语调激昂，目光炯炯，气场强大，产生一种魔力，勾人摄魄，令在场者无一不为之折服。意大利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不仅建筑、绘画、雕塑、电影、时装、歌剧堪称世界一流，看来亚平宁半岛也不乏商业奇才，C公司的核心权力圈里，意大利血脉曾经兴旺一时，除了纳威廉，还有沃迈克、钱查理，都被传过是CEO的第二梯队，是接替金约翰的理想人选。不过，这三个人都先后离开了C公司。
　　 还有一些细微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同样让人产生恋恋不舍之情。比如说， “神秘的”财务人员----进公司八年，我从来没有见过帮我报销的财务人员。上海公司不设财务职能，报销的时候，我只需要在内部网上填写好发票的金额、报销的理由，系统会自动生成一个费用报告，然后我把发票寄出去，一个星期之内报销的钱准到帐上。技术支持人员同样很神秘，有时候电脑出了故障，又正巧碰到上海的技术人员休假，我可以拨打公司的技术支持中心电话，这时候，接电话的技术人员可能在美国、印度、澳大利亚或者法国，他们通过网络就可以操作我的电脑，或者通过电话指导我解决问题。还有，神通广大的门卡----拿着我的一张小小的门卡，居然可以刷开C公司全世界任何一家办公室的门。我还因为门卡的事闹过笑话呢，刚加入公司的时候，我到新加坡出差，因为很早就到办公室了，前台还没来，大门紧锁。我站在门口傻傻地等了一阵子，幸好一同出差的海伦很快也到了，她掏出门卡晃了一下，“嘀”的一声，芝麻开门的暗语生效！
　　 当然，我明白，最舍不得的还是那些八年间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印记，我深深怀念那些充满理想的日子------我们所认同的企业文让我们对公司产生归属感，每个人都把自己看作公司的一分子，我们从事的事业可以改变世界和人们的生活这种理念深深地融入了血液之中。2001年的一次互联网行业展览上，我们幽默地展示了未来的“概念家庭”：先生一早起床，接到了医院发来的健康报告，原来他的“方便”数据已经自动被采集并通过互联网传到了私人医生那里；太太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餐，却发现牛奶和鸡蛋没了，这时门铃响了------超市送货上门啦，原来智能冰箱生成的购买食品订单已经通过互联网自动发送到商家那里。
　　 沿着黄陂南路，穿过延安路高架，右手边的武胜路座落着上海电信公司的机房大楼，2005年12月，新官上任的水上教授以中国总裁的身份，首次在北京召集全体员工会议，为了节省预算，各地分公司通过视频会议加入，当时上海分公司租用电信公司机房大楼里的视频会议室和北京会场连线。一个月之前，亚太区总裁程欧文通过邮件正式宣布水上教授担任C公司中国总裁，虽然程欧文代理中国总裁的三个月时间里流言纷飞，但是这个结果没有太多悬念，大家的心情不过是终于等到了另一只拖鞋掉到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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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安全的就是最危险的
　　
　　 我给小M的邮件刚发出去，水仙在MSN上给我发了一朵凋谢的玫瑰，跟着打来了这行字：“我们都听说你的事了。”
　　 我心中一惊，消息传得还真快啊。在C公司，消息的传播就像春天的柳絮漫天飞舞，这也可能是公司“开放沟通”企业文化的一个附带效应。2005年8月，我们在北京东方君悦酒店宴会厅召开全体员工会议，亚太区总裁程欧文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韩非子被调离中国总裁的职位，公司正在物色新总裁的合适人选，空缺期间由程欧文本人代管中国事务。程欧文的话音刚落，坐在底下的员工们之间交换的眼神都可以织成蜘蛛网了，之前传了很久韩非子要被“炖冬菇”，程欧文终于把谣言变成事实了。大家体会到一种谜底被揭开的一刹那时的快感，同时又有面对一个新谜面的兴奋----谁会接替韩非子成为C公司新任中国总裁？等我们走出宴会厅的时候，这消息已经在互联网曝光并被转贴再转贴。高层的恼火可想而知了，这种人事变动的新闻，应该由公司发通稿统一口径，怎么能通过小道传播呢？后来听说有同事一边开会，一边用手机同步向外直播。据说公司还对此展开调查，最终不了了之。
　　 接着，水仙把自己的MSN签名改为“最安全的就是最危险的”，对话框里又弹出这样一行字，“咱们部门那些走掉的同事，他们前脚一离开，玫瑰的人后脚就填上了。现在玫瑰要你的regular headcount（正式员工编制）。她的人都来面试过了，万事俱备，只欠headcount。总之，现在正式员工都得倍加小心，一个萝卜一个坑，玫瑰要把萝卜拔掉，才能有坑。”
　　 C公司的员工编制分为正式员工(regular)和合同工(contract)两种，通常，碰到经济不景气、生意不好的年头，公司要控制成本裁员，正式员工的安全系数就高很多。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公司有过一轮大规模的裁员，其中最先被裁掉的就是那些合同工。
　　 而现在，我也明白了水仙所指的最安全的就是最危险是什么意思，我问：“那小M也是正式员工，玫瑰怎么对她的编制视而不见？”
　　 水仙说：“小M的日子也不好过，玫瑰早就对她虎视眈眈了。听说前段时间小M一直在外面见工，只是没有谈成而已，她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玫瑰现在要借刀杀人，你想啊，玫瑰和我们中间都隔了一层，她不会直接向我们这些人开刀。所以小M还有利用价值，玫瑰暂时不会动她。小M呢，正好借这个机会向玫瑰‘表忠’，先稳住自己的位置再说”。
　　 我给水仙发了个气红了脸的符号：“这么说，小M死之前，先拉个垫背的！”
　　 水仙：“我们这边形势也很严峻，如履薄冰，玫瑰也盯着我们这边的编制，朴瑛正在替我们扛着呢。”我和水仙分属市场部下面两个不同的团队，分别按地域和行业来划分“责任田”，朴瑛是她的老板。
　　 我：“玫瑰才来两个月，人事变动这么大，公司的管理层就不闻不问了？还有人力资源部也不管了？”
　　 水仙：“玫瑰来势凶猛，她肯定是得了尚方宝剑。没人给她撑腰的话，她也不敢，听说上头已经默许她对市场部大换血。人力资源部嘛，应该也领会到领导的意思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推半就了。现在，玫瑰、小M、 人力资源部都是穿同一条裤子。”
　　 我：“上头的意思？你指的是水上教授？”
　　 水仙：“意思你自己去慢慢领会吧。你没觉得水上教授接任中国总裁以来，他的动作非常大吗？只不过他动的人都在高层，离我们有点远，现在玫瑰对我们底下的人开火了。”
　　 我：“这都算什么事呀？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要开除我，也要把流程走一遍，如果真的评出来我属于Bottom 5 （末位淘汰），我认了，我走人。”
　　 水仙：“总之，你要全力保护自己的权益。不过，我估计他们没有耐心让你走流程的。现在才７月份，要真的按流程走，10月份绩效评估才会出正式的结果，就算他们把Bottom 5栽到你头上，还有PIP（Performance Improvement Plan的简称，即绩效改进计划 ），转岗，培训，等这些流程都走完了，三个月、半年就过去了。玫瑰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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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利与艾德的午餐
　　
　　 时间还是回到2007年夏天。我的老板小M向我发出“Bottom 5 （末位淘汰）”通牒的第二天中午，剑兰问我，“午饭还是去老地方？”我们的“老地方”是与公司两条马路之隔的太平洋百货公司二楼的“阿利与艾德西餐厅”，很多附近上班的白领都喜欢来到这里解决午餐。通常这些白领们很容易被辨认出来，胸前挂着的门卡用有公司标志的细绳系着，他们行色匆匆，埋头吃饭，用餐时间或轻声交谈，如果有心听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无非哪个项目又取得了重大的进展或者停滞不前，去哪里度假时还被老板追着要数字， 预算控制最近不能出差，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难题等等，当然，房子、车子、股票的话题是脱不了的。
　　 我和剑兰来到阿利与艾德西餐厅，看到公司里的阿杜和艾克斯刚刚落座，他们也是这里的常客。阿杜九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外企，可以算是职场上的老江湖了。他的员工卡的号码是以8字开头的五位数，从这可以判断出他是在2000年以前加入C公司的。可能在IT圈儿里呆久了，他不像一般上海男人那样注重穿衣打扮，穿着的风格基本是“硅谷风”，镜片后一双不大的眼睛却颇有神采，除了本职工作，他在公司里还有另一重身份，属于“Beat It”团队的成员。“Beat It”的名字借用了流行之王迈克尔.杰克逊的一首歌，顾名思义，”Beat It”的意思就是“打击它”，这里的”It”指的是“华表公司”，这是一个虚拟的团队，每位成员都是从各部门抽调出来。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之后，C公司面对新的市场环境，在调整销售策略之际，市场份额逐步被华表公司蚕食，C公司内部“狼来了”的声音越来越响，所以专门成立了这么一个虚拟团队，在产品线、性能、价格、市场份额等方面研究华表公司，制定相应的竞争策略。
　　 爱克斯是美国同事，曾经在纽约曼哈顿格林威治村的左派学校“小红房学校”读过书。七十年代中国外交部派出一批少年留学生到纽约求学，就是这所学校。名门之后、著名的时尚出版人洪晃也曾在那里就读，所以爱克斯算是洪晃的师弟。他的伦敦太太外派到上海来工作两年，于是他也“妇唱夫随”从硅谷跟着过来了，幸好C公司有移动办公政策，对于某些不太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只要老板批准，可以不用到办公室上班，一切通过互联网就可以落实，因此对艾克斯来说，他在上海或者圣何塞是一样的。
　　 阿杜和艾克斯招呼我们坐在一起。艾克斯练习他的中文点菜“冰水和炸猪排”，印象中每次他都点这道菜。
　　 我把双手撑在桌上，不停地喝水。艾克斯对我说：“你看起来好象有点焦虑。”
　　 我犹疑了一下：“还真被你说中了。”
　　 艾克斯有点自鸣得意：“我受过专业训练，我大学时选修过心理学，”他接着说：“人在焦虑的时候，要么拼命说话，要么沉默不语，还有，内心紧张的人会拼命喝水。通常，我们会通过人的行为去推测他的内心世界，你知道1960年的总统大选，为什么肯尼迪会赢了老谋深算的尼克松？那场电视辩论是关键的分水岭，尼克松频频擦汗，传递给选民的信息就是他底气不足，所以失掉了半壁江山的选票。”
　　 剑兰在旁边忍不住打断了艾克斯的滔滔不绝，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艾克斯和阿杜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同情。我不由得鼻子一酸，我从小就这样的个性，别人一同情我，我反倒就变得软弱起来。我拼命忍住在眼眶里不争气地打转的泪水，“主要是太突然了。平时合作的同事，都对我的工作反馈还不错呢。之前也没有任何人跟我提出过我的工作有什么问题，今年的业绩评估报告前几天刚提交上去，我的老板小M还没有跟我开会讨论过，怎么一下子就通知我变成了Bottom 5？还让我下午三点前回复她，我同意离开公司。”
　　 剑兰说：“这种做法真的有点好笑了，如果你真的有问题，直接开除你不就完了？还让你自己同意开除自己，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阿杜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劝退，劝你离开公司。江湖规矩，就好比武林决战，要灭你之前先喝一声‘看剑’，才杀将过来。”
　　 剑兰冷笑一声：“看剑--------那属于礼让！那也没有人这么说吧，‘我要杀你了，你同意我把你灭了吗？’这属于哪门子江湖规矩？什么劝退，这简直就是在人头上扣个屎盆子，你还不赶紧走人？”
　　 阿杜把眼睛摘下又戴上：“江湖的水很深啊，玫瑰来了以后，两个月之内已经有5名市场部的同事离职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顿了一顿，表现出上海人的精明之处，“实在要离开的话，应该跟公司好好地谈一笔经济补偿，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顶着Bottom 5这个标签出去再找工作，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也有影响。”
　　 剑兰说：“跟谁谈呀？人力资源部虽说是一个独立的部门，可现在人力资源部的人眼睛都是向上看的，照顾好老板们的脸色就行了，几乎是跟老板们一个鼻孔出气！一直都在谈外企应该成立工会，你说，这么大的公司，也没有工会组织，谁来保护我们的权益？”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指不定哪天就会落到谁头上了。”剑兰可能跟我感同身受，她的女儿才刚刚一岁，深知作为一个母亲的肩上，挑着多么重的生活担子。
　　 艾克斯瞪大眼睛看着我们，我们顾不上他不听不懂，一直噼里啪啦说着中文。他终于找了机会开口了：“还是应该跟你的老板和人力资源部好好沟通一下，为什么你被排在Bottom 5， 如果单单说你的工作表现不好，这样的字眼太主观了，好与不好的评定应该基于具体的事实基础，你还是去了解一下他们究竟有哪些事实依据。”
　　 剑兰说：“对，就算离开公司，也不能不明不白地离开，得讨个说法。”
　　 我赶在小M限定的三点钟之前，给她回了一封邮件：“请告诉我把我放到Bottom 5的事实依据。”我同时把这封邮件抄送给和市场部对接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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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约翰的访问圆满结束后，我们市场部的同事们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大家聚集在国贸附近的皇城老妈火锅店，算是为自己庆祝一下。那天晚上，有安薇，梵丽，水仙，亚玲，茉莉……那天围桌而坐的我们，先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主动或被动离开了C公司，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朝着梦想的方向继续前行。在这里祝福她们一切安好！
　　 沉静的安薇，浅笑时如夏花般灿烂，她娇弱的外表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她，可她工作起来却颇具大家之风，思路清晰，面对纷繁复杂的问题她总能找出简单有效的处理方法；
　　 聪慧的水仙有江南女子的细致灵巧，即便生气的时候，说话也是轻言慢语，她从来不会因为手头上的任务多而耽误任何一桩事情。她唱歌很有天赋，唱起那英的歌，高亢嘹亮的音质浑然天成，模仿王菲的时候又是如此空灵婉转；
　　 梵丽是位开朗豪爽的北京姑娘，她的笑声特别有感染力，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开怀大笑；
　　 亚灵像位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热烈讨论的时候，她喜欢在一旁安静地聆听，但是一旦开口，她的意见总是不容大家忽视；
　　 茉莉沉着大气，工作中遇到突发事件，她向来从容应对，我常常戏谑她是“临危不惧”。有一年夏天，我们专门到大觉寺去看挲罗树开花，可惜花事已过，于是我们相约找机会再去……
　　
　　 佛说，前世的500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和这些可爱的姐妹们曾经有缘一起共事，当年C公司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活力有激情的工作环境，让我们快乐、忘我、专注地工作。那时，即便公司存在着办公室政治，也仅限于高层之间，对我们这些基层的普通员工而言，“斗争”的硝烟离我们很远，不像发展到后来，办公室政治像细菌一样四处蔓延，防不胜防，一些早期加入公司的老员工都有“水土不服”的感觉了，聚在一起时发完牢骚，也只有无奈地叹息一声：“唉，公司的文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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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约翰的北京之行，我其中一个任务是为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一个直播采访节目“踩点”。我要在金约翰一行到来之前，先和工作人员接上头，做好采访的准备工作。采访时间安排在早上七点半，为万无一失，我把闹钟调到五点半，匆匆梳洗完毕就从下榻的北京饭店出发，出租车穿越在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上，视线中飞速后退的路灯散发着肃穆的亮光，隔着紧闭的车窗，偶尔看见零星的车辆悄无声息地驶过，很就隐没在雾气沉沉的北京深冬的早晨里。
　　 到了位于秀水街的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演播厅，还没开门，才站着等了十分钟左右，我已经冻得受不了啦，寒气逼人，冻出来的鼻涕差点都要结成冰渣子了，但是我的精神很兴奋。等到那个美国记者丽莎拿着一杯咖啡赶来的时候，我正在不断地跳着双脚，试图给自己增加一点热量。
　　 全然忘记刚才已经差点变成“冰人”，我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和丽莎定好机位，测试过灯光，我还细心地根据金约翰的身高调整了座椅的高度。中国的公关经理茉莉的电话打过来了，告知金约翰马上就到。这个早晨财经节目的主持人安德鲁在香港演播厅，金约翰对着电视屏幕接受他的采访，然后再通过卫星信号直播出去。
　　 采访结束之后，金约翰和工作人员寒暄了一番，一一致谢。要离开的时候，我发现他忘了拿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棕色公文包，连忙提起来交还给他。他居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向我道谢，令我既惊讶，又温暖，这种被“老大”认可的感觉真好，一大早在寒风中经受的刺骨寒意一扫而光。
　　 之后我们陪同金约翰赶回北京饭店，马上就有一个面向国内媒体的记者招待会。招待会还没开始，金约翰得以利用空隙坐下来喝杯咖啡，他非常用心地询问他的公关经理萝拉和中国的公关经理茉莉，他刚才的电视采访的表现是否拿捏适度。对于她们的反馈，他时而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赞同，时而认真地追问更具体的意见。
　　 最后，金约翰的北京之行以一个客户答谢晚宴圆满收官。销售们带着自己的客户从全国各地来到中国大饭店赴宴，因为临近春节，宴会厅被应景地装点成一片中国红，处处张挂着火红的中国结，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金约翰在晚宴上充分展示了他的明星范儿，客户们把他包围起来，争着和他合影留念。金约翰镜头感很强，对着镜头的一刹那，眼神明亮，笑容真诚，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专职摄影师咔嚓咔嚓地按动快门。等客户都离开了，公司的同事们也开始“追星”，一起排着队，一一地和金约翰合照。拍完照之后，他微笑地对我说：“谢谢你成为C公司的一员。”
　　 第二天，金约翰乘坐他的私人飞机匆匆离开北京，据说他要赶回美国参加小布什的就职典礼晚宴。
　　 在2001年的北京，作为首席执行官的金约翰，给我这个普通的中国员工留下了如此美好的印象，他一个真挚的眼神，一句温暖的问候，无不令我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C公司尊重员工、平等待人的企业文化光辉。只是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金约翰的下一次交流，将会发生在数年之后，而且居然是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和感受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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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约翰访问中国在即，北京人手不够，我和各办事处其他市场部同事一起，被召集到北京协助各项活动的现场执行。
　　 2001年1月，金约翰的私人飞机再度降落首都国际机场。公司专门安排了VIP接机服务，直接到停机坪迎接金约翰和他的公关经理萝拉。工作人员引领金约翰通过快速通道，顺利入境。可是萝拉却被边检扣住了，原来她的中国签证过期了。这个玩笑开大了，要不把萝拉送上下一个航班遣返美国？还是在机场等金约翰访问行程结束后一起飞回去？
　　 金约翰也跟着大家一起着急，还想立即致电美国驻中国总领事求助。这时候，他不像誉满全球的“互联网传道士”和市值最高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倒像一个爱操心的父亲。韩非子颇有大将风度，他一边打电话调动自己的关系，还不忙跟金约翰开个玩笑：“我们会让萝拉一根头发都不少地出来。”终于，萝拉在大家的热切期望中走出海关，她一头金发飘逸动人，一袭紫色的披肩让高挑苗条的她显得格外风姿绰约。她已是第二次跟随金约翰一起访问中国，签证过期这个意外实属百密一疏。
　　 车子将金约翰和萝拉送到中国大饭店，饭店的总经理一干人等早已侯在饭店门口，金约翰的车刚一停定，立即上前夹道欢迎，销售总监亲自为金约翰办理贵宾入住手续，总经理将他引到客房。金约翰入住的套房提供专职的管家服务，面积和价钱仅次于总统套房。
　　 第二天，韩非子早早来到中国大饭店迎候，金约翰第四次中国之行的帷幕正式拉开，这位“互联网传道士”上次在中国带动的热潮余温尚未消退，他将再次以个人魅力，将他自己和C公司在政府、客户、公众面前推上一个新的高峰。
　　 对韩非子而言，这也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的重头大戏，一则这是获得圣何塞信任的绝好机会；二则，他手下的销售团队借着“金约翰”的招牌，各显神通约到了不少头头脑脑，这对今后业务方面自上而下疏通关系大有好处。
　　 虽然有这么多重要的客户要见，但是看得出金约翰对老姜的接见最为重视，他多次问起一切安排是否落实，兴奋之中略显忧虑，生怕有什么节外生枝导致计划有变。
　　 金约翰期待的日子终于到了，他和韩非子要先到信息产业部，由部长带领他们前往老姜办公室，当时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水上教授。水上教授是C公司在中国的发展历程中一位重量级选手，他曾经是C公司中国总裁头号种子候选人，后来半路杀出个“韩非子”，他只好屈尊成为C公司中国四位副总裁之一，他的团队面向政府部门和大型企业销售产品。当时他还没有“教授”这个头衔，这是后来大家叫出来的。水上教授的故事后面再讲。
　　 市场部方面由安薇负责这项重要的活动，她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车跟随着金约翰他们的车，加上前面开道的警车，形成了一个小小车队。警车开道的作用嘛，交通顺畅时权充撑门面、壮声威，真碰到严重堵车时，警笛长鸣也无济于事。
　　 老姜接见之后的活动，是金约翰在北京饭店贵宾楼设午宴招待中国电信。我作为工作人员，和其他同事一起在贵宾楼做准备工作。中国电信是C公司煞费苦心要全力争取的客户，要知道，C公司从企业市场起家，90年代中期宣布进入通信领域。在中国，C公司和网通、铁通这些新电信运营商还能平等对话，面对中国电信老大哥，只能排在“郎寻”、“阿二咯她”、“杯垫”、“爱利心”这些公司后面，在外围观望，伺机而动。
　　 这次销售方面帮金约翰约到了中国电信的老总级人物，事先做了很多功课，使出浑身解数。这么重要的宴请，市场部当然是全力配合，我们别出心裁挑了贵宾楼一个古色古香的包间，里面陈设着简约典雅的明式家具，最特别的是这个包间带有两个大阳台，在前阳台可以看到气派非凡的长安街，从后阳台远眺，紫禁城瑰丽恢宏的红墙黄瓦尽收眼底。
　　 十点半的时候，销售已经到了中国电信办公室，准备接上客人往贵宾楼。按原定计划，这个时候老姜的接见也应该结束，可是安薇那边传来了这样的消息，“他们还没有出来。 部长带着金约翰他们进去之后，里面的情况，我们完全不清楚，只能在外面等着。”
　　 我们赶紧通知销售，情况有变，午餐可能会推迟，先跟客户解释一下，等我们的消息再出发，总不能让客人来这儿干等吧。十五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打爆了安薇的电话，她的说法是：“看来老姜和金约翰相谈甚欢，还没出来，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们。”
　　 中国电信业虽然口头表示理解，可内心是颇为不悦的，到了十一点多的时候，他们提出取消午宴。负责中国电信的销售真是老大不高兴啊，他们才不管什么老姜接见呢，本来和中国电信的关系就是如履薄冰，这次本想借高层来“破冰”，结果适得其反。
　　 老姜的接见比预定计划超出将近一个小时，接见结束，金约翰和韩非子犹豫到底要不要杀到中国电信去碰碰运气，于是长安街上就看到了这样的有趣景象：一个由警车开道的小车队来来回回调了好几次头。后来，金约翰和韩非子还是上了中国电信的门，双方作了一个短促的会面。据说，金约翰也知道得罪了中国电信，可是，一向遵奉“客户至上”信条的他心情还是挺好的，因为，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而且圆满程度超出预期！
　　 拜访完中国电信的客户之后，金约翰临时提出潜伏到公司去跟员工们见个面，这是计划之外的安排。金约翰的突然到来让大家意外惊喜，在办公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亲切地走到员工的座位，一一握手，他像加州阳光一般灿烂温暖的微笑，一下子就把他和员工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那天，金约翰的午餐是一份送到办公室的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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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金约翰访问中国之际，C公司的股价在纳斯达克势如破竹，节节攀升，一度跃上世界最高市值企业的宝座。金约翰如同明星一般受到了热烈追捧，他的风度亲切又优雅，眼神专注而坚定，他以“传道士”的身份，向政府、媒体、客户、大学传递这样的信念：互联网和教育是推动世界变革的两大驱动力。2007年美国经济泥足深陷的时候，美国总统候选人奥巴马提出的“变革”竞选口号，为他赢得了众多选民的选票。显然，作为C公司首席执行官的共和党人金约翰确实高瞻远瞩，比民主党人奥巴马早十年就开始推动世界的“变革”。
　　 随着金约翰所到之处掀起一波接一波的热浪，C公司在中国一时名声大震，从互联网行业的“泥瓦匠”和“管道工”的幕后身份登台亮相，进入人们的视野。
　　 如果说金约翰离开北京时还有一点遗憾，那就是这次没能见上老姜。两年前，金约翰曾经被老姜亲切接见。据说那是因为小姜的关系才安排成的，由教育部部长带着金约翰一起被老姜接见。这里面有段江湖传闻，信息产业部当时瞧不上名不见经传的C公司，拒绝了C公司的申请。以当时C公司的行业地位，信息产业部的态度也不足为奇。C公司一看信息产业部没戏，只好来个“曲线救国”，通过教育部走了一遍程序。原来，C公司负责政府关系的老禾与教育部颇有渊源，所以用了这层关系。后来信息产业部一看，人家还真见上了老姜，有点尴尬，也只有苦笑一声，把郁闷咽到肚子里。镜头留下了珍贵的一幕，老姜亲切接见金约翰的照片，被放大张挂到C公司各办事处的墙上。
　　 金约翰离开后，北京方面继续紧锣密鼓地筹划老姜接见的事。虽然C公司已经贵为市值最高的企业和推动互联网行业变革的先驱者，但是要见老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还得通过各种关系打通渠道。这边厢，中国总裁韩非子长袖善舞，出面斡旋。那边厢，负责政府关系的老禾再去找信息产业部外事司递交申请，信息产业部这回认清形势了，以部长的名义向老姜办公室提出了申请。
　　 半年之后，北京的消息传到圣何塞，老姜接见金约翰的安排有戏了。中国总裁韩非子指示，要把金约翰的中国之行影响最大化、效益最大化，所以，还为他安排拜访电信、银行客户，还有媒体采访，客户答谢晚宴。
　　 我所在的市场部负责实施执行金约翰的行程安排。我们一边等待老姜办公室确认接见时间，与此同时，市场部要和销售团队不断沟通，把约好的客户时间填充到这份日程安排总表中，有时客户的时间互相冲突，牵一发而动全身，再由市场部统一协调。我们要定期和圣何塞电话会议，随着情况不断发生变化，日程安排的文件被标上版本1、版本2、版本3乃至版本10传到圣何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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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时代
　
　　小M传给我的这个的消息突如其来，将我打个措手不及。其实，事情并非没有端倪，市场部的同事水仙上周在MSN上悄悄给我发了一个信息：“你最近行事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当时也没想太多，我本想守着自己的一方天空，我给自己定下的原则是多做事，少说话，不参与任何办公室政治。我只想平淡而幸福地过日子，工作之余，给女儿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和她一起读故事书，一起去便利店买东西，一起逛博物馆。
　　下班的时候，走出电梯间，碰到了剑兰，我们差不多同时期加入公司，平时很谈得来，特别是我们都喜欢读书，经常交换心得。得知我的事情之后，她陪着茫无头绪的我在公司和地铁站之间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剑兰气愤地说：“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们公司，这不是我们的惯常做法，这根本不符合公司的文化！”
　　火红的夏日夕阳在天空中悬挂着，一会儿工夫就在高楼之间沉落了。正值交通高峰期，马路上车流涌动，人声喧嚣，把我和剑兰的声音和身影一下子淹没了。
　　当时，我还没有悟到，人生并不能如你所愿那样在同一轨迹上持续运行，人生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如果真的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那就是变化。
　　尽管后来C公司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痛苦的经历和煎熬，让我心力交瘁，我今天还是要说，C公司是一家伟大的公司，我希望它今后永远是一家伟大的公司。我相信，那些在2000年前加入公司的同事们，也和我一样，对C公司怀有特殊的感情。同事A君决定离开公司自己出去创业时，在他的告别邮件向C公司致敬，称其为“这个星球上最好的大公司”。当然，一个人的生命有限，职业生涯有限，能混几家公司广开眼界？这种说法，寄予了太多的个人感情色彩。A君以“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的无比依恋收尾结束了他的告别邮件，他之后的创业之路风生水起，短短两年后，他公司开发的手机输入法业务以数千万元的高价出售给百度。
　　像A君这些早期入主C公司的老员工们，谁不是罩着名校毕业、国际大公司经验、业界精英的层层光环？那时，同事们之间经常互开玩笑：“我对你的仰慕之情，如同滔滔江水。”虽然有点夸张的玩笑成分，可也说明了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
　　C公司１９９４年在北京开设第一家办事处，伴随着公司在硅谷不断并购新公司甚至将竞争对手收入囊中，市场份额持续扩大、技术产品线不断丰富，C公司在中国也迎来了将近10年的全盛发展时期。
　　曾经有一年，上海分公司的员工年会上，同事们自编自演了一出小话剧，故事是这样的：一位销售一早醒来，打开电脑，一不留神发现纳斯达克帐号里的股权又为自己增添了一笔新的财富，正刷着牙呢，代理商电话打过来了，“哥们，帮个忙，把我的订单挤进去，客户等着装机呢！”等这位销售赶回公司，一群代理商等在门外要见他，生怕订单下晚了，代理商们还因为插队的问题大吵起来。波特曼丽嘉酒店云石宴会厅里，大家欢声笑语，着实自娱自乐了一把。
　　在市场竞争近乎残酷的今天，这种反乙方为甲方的舒服日子只能是传说中的神话，听过一笑了之。遥想当年，C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华表公司还是个小弟弟呢。2000年，首席执行官金约翰先生坐着他的私人飞机飞越太平洋第三次访问中国，有记者问他怎么看待华表公司这个竞争对手，金约翰先生巧妙幽默、颇有风度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成人和小孩的游戏规则是不一样的。”金约翰怎么也没想到吧？数年之后，华表公司步步紧逼，在C公司的传统地盘攻城拔寨，遍插红旗。2003年C公司在牛仔之乡将华表公司告上法庭，指控华表公司侵犯知识产权，这场持续了一年半的官司没有阻止华表公司后来在国际化征程上一路凯歌。当年的小弟弟已经成长为大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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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夏日：遭遇“被裁员”

　　 2007年上海的夏天一如既往地潮湿闷热，每年这个时候，公司里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大家都在追单，7月份是C公司财政年度的最后一个月，对销售部门能否完成一年的销售指标至关重要，从老板到普通销售，从代理商到客户，一环追着一环要数字。这跟销售提成挂钩，谁能超然物外？
　　
　　 同时，公司自上而下都在做年度业绩考核，基本流程就是个人先对过去一财年的工作做自我评定并在内部系统递交，然后由老板和下属进行讨论并共同制定新一年的目标，之后再做出评级决定。业绩考核的结果分五个等级，公司需要裁人的时候，业绩考核往往是可利用的工具。当然，根据公司的规章制度，即便被评到第四或第五个等级，也要通过业绩改进计划或者转岗、培训等流程，实在不能达标的才离开公司。
　　
　　 相对于销售部门的弩张剑拔，我所在的市场部则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的气氛中，一切皆因两个月前新到任的市场部掌门人玫瑰女士。玫瑰女士2007年五一节后从A公司跳槽过来，统领市场部，她在公司内部级别实际为市场总监，对外的头衔动听一些----C公司中国副总裁。玫瑰女士的职业生涯颇为传奇，她从老板秘书起家，之后几个华丽转身，在几家五百强公司担任高管职位。业界传闻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行事泼辣，手段铁腕，听说她每加入一家公司，都来个彻底大清洗，把现任员工扫地出门，然后把自己的团队带过来。
　　
　　 确实，玫瑰刚刚加盟两个月，已经连续给我们市场部来了几个下马威。一次她冷不丁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质问其中一个同事：“听说你在财务上和会务公司不清楚？”这位同事觉得深受侮辱，愤然写信到亚太区和总部投诉，要讨回清白的名声。 直至今日，我还没有任何机会和玫瑰女士有过面对面的接触或汇报工作，仅在一次全公司的视频会议上目睹过她的芳容，刚刚走马上任的她雄心勃勃地宣称要帮助公司提高品牌形象，她说现在公司的品牌知名度实在不高，特别提到当时公司力推的一款产品在百度上的搜索结果为零，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有好事者当场用手提电脑上网搜索了一下，其实有超过四千多条搜索结果。这件事让市场部的同事们颇受伤害，因为她这种说法把大家以往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成果全部抹煞。
　　
　　 还有一件事，玫瑰女士的好大喜功也让市场部的同事们颇有微词。当时市场部在中国声势浩大地展开广告攻势，从广告创意、传播方式、受众对品牌认知度的提高从而转化为直接的销售额，这一系列指标衡量下来，中国都在全球各分支机构中独占鳌头，从而获得了公司内部的一个大奖，玫瑰女士代表市场部到美国领奖，她热情洋溢地向亚太区和中国区的核心管理层发出邮件报告喜讯，同时抄送给中国所有的员工。这封邮件感谢了管理层高瞻远瞩的智慧和支持，就是绝口不提市场部同事们半个字。大家底下议论纷纷，都说玫瑰女士邀起功来，这么快就忘了前不久的视频会议上她还在说公司的品牌认知度太低。终于，有一位同事忍不住回复了玫瑰的邮件，他指出，这些成果是市场部的同事们没日没黑、加班加点的努力换来的，他们也应该是被感谢的人。我在C公司的八年间，目睹不少有独立、自由精神的同事，敢于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后面我会写到这些富有个性、可爱可亲的同事。
　　
　　 当时市场部的气氛很惶恐，几乎人人自危，每隔几天，就有同事发出“告别邮件”。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个新老板，随着老员工的离职，大家看到走马灯似的应聘者在应聘空缺出来的市场部职位，有朝不保夕的感觉。大家每天都不能全情投入工作，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2007年7月5日，对我而言是一个应该被记住的日子，它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那是一个星期四，我的经理小M从北京来上海出差。小M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这里暂且不表。应她所约，我来到会议室，因为之前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会议议题，所以我特意带上了手提电脑，以便涉及一些具体的市场数据时，我可以随时从电脑中调出来。
　　
　　 “公司委派我来跟你作一个沟通，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你的业绩表现不好，你需要离开公司。”小M的声音非常平静，好像在和我说着别人的一件事。人生如戏，后来我在观看《在云端》这部电影时，那些被乔治.克鲁尼告知要被裁员的男女老少的反应，总让我我回忆起我自己亲身经历的这一幕。
　　
　　 我一下子懵了，“业绩不好？不是还没有给我做业绩考核评估吗？”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好像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这是公司的决定。”小M好像在说着与我和她都无关的第三个人。
　　
　　 我终于回过神来，“为什么？这是基于什么作出的决定？”
　　
　　 “你被评为公司的Bottom ５，。”Bottom 5是公司的末位淘汰人事制度，但是我的年度评估报告刚刚在系统里递交上去才几天，无论是小M还是公司里的任何一位老板都没有找我谈过我的工作表现问题，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我怎么就变成了一个Bottom 5员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理了一下思绪，说了以下这番话，“每个人的工作都不是完美的，如果我在工作中存在不足之处，请具体告诉我，我愿意去改进。但是不能笼统地告诉我因为工作表现不好被公司开除，我至少有权知道我哪里表现不好，请给我一些具体的例子。我可以离开公司，但是我要明明白白地离开。”
　　
　　 小M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无能为力，这是公司的决定。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请你明天下午三点钟之前答复我。”
　　
　　 从会议室望出去，远处的青草坪在夏日的阳光里温柔起伏、青翠欲滴，但是我的心情却是无比的灰暗和沉重，我百感交集――委屈、困惑、无助、愤怒、伤心，一切都太突然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座位的。这时，小M发来一封邮件提醒我第二天下午三点前务必答复她----答复她我同意自己是Bottom 5并离开公司。